冻鸟西北来,下啄枯枝食。
感尔饥寒心,四顾天地窄。
(陈独秀:《雪中偕友人登吴山》·1914年)
喋喋毁誉难凭!大道莫容,论定尚须十世后。
哀哀蜀洛谁悟?慧星既陨,再生已是百年迟。——挽陈独秀
言皆断制,行绝诡随。横览九州,公真健者!
谤积丘山,志吞江海。下开百劫,世负斯人!——挽陈独秀
陈曾无奈地说:“我奔走社会运动,奔走革命运动,三十余年,竟未能给贪官污吏的政治以致命的打击,说起来实在惭愧而又忿怒。”这正是陈独秀一生的悲剧和忧思所在。
陈独秀当年第一次被捕曾有一句名言:“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陈独秀是一个不怕杀头的铁血汉子!陈独秀五次被捕,五次被关进监狱,抓他的有军阀政府,也有外国巡捕房,更有蒋介石政府。
1942年5月27日,陈独秀在贫病交加中客死于四川江津,享年62岁。四川江津却成了陈独秀的必死之地。江津之“津”是关津或要津,也含迷津之意,而且二者处于互含互否的关联中。但关津和迷津都是道路所连带的,或者它们本身就是一种道路。陈独秀身陷于困顿的此岸以及历史和思想的双重迷津,他拼尽最后的余力要做最后之渡,以找寻走出那自以为看到了光明而其实不过陷入了更深的迷津。陈的墓址选在鼎山麓康庄桔园之中,用白条石砌成圆形的墓体,占地近120平方米,墓宽5米,长7米,墓周水泥过道宽1米,墓前有石梯,左右有条石凳,墓后有条石堡坎,墓前矗立峡石碑,上镌“独秀陈先生之墓(1879-1942)”,是名不见经传的葛康素的五堂兄葛康瑜手书,并亲自錾刻。陈的葬礼得到了当地社会贤达的大力支持,如邓鹤年、邓燮康等。在国难当头的年代,他们为陈的丧事奔走乡野并最终得到一副楠木棺。陈的棺木内置石膏、木炭(按四川习俗不用石灰),入殓时身穿青丝棉衣棉裤,裹着白绸,“举体柔弱,面目如生”,“默然观遗容,怆然者久之”(葛康素语)。这是典型的民间的、乡村的葬仪:没有花圈,没有书写挽联,也没有人致悼辞,一切均在平旷高远的露天进行。棺木上扎了很大的一朵白绸花,连着两条白绸带,由童男童女牵执开路。
1947年6月,三儿子陈松年遵父亲遗嘱将他的灵柩从江津迁回安庆。而迁葬陈独秀的灵柩,只是陈松年租了一条小小的民船(一说为福建商人的木筏)来运载。“秋风衰劲草,天地何不仁。驾言陟阴岭,川原低暮曛。临空奋远响,寒飙逐雁群。”这是1909年,陈独秀闻长兄孟吉病逝东北而千里奔丧,在扶棺南归中吟成的长诗《述哀》中的句子。诗中似乎预设了命运的玄机,其描叙的悲楚之景竟与38年后的场景暗合,读来如漂流中的亡灵在低诉:“扁舟浮沧海,去住随风波。浩淼不可测,起伏惊蛟鼋……坎坷复踽踽,慷慨怀汨罗。孤篷岂足惜,狂澜满江河。区区百年内,力命相劙磨……感此百念结,巨浪如嵯峨。噰噰鹡鸰鸟,双飞掠舷过。”不堪回首呵。陈的棺木先暂置于安庆西门太平寺,然后才安葬在城北十里铺乡叶家冲,与原配夫人高晓岚合冢安葬。这个合冢墓坐北朝南,跟一般村民的墓冢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个黄土包而已,墓碑高不足1米,宽不过半米,上刻“先考陈公乾生字仲甫之墓”,下书“子:延、乔、松、鹤年泣立”。“陈乾生”是陈独秀参加科考时的用名,世人很少知道他这个名字。
文革”期间,长达十余年无人照管墓冢,无人添土修剪,一代伟人陈独秀的墓几近无人问津的野坟,连墓碑也被人当作石头搬走。1979年10月,是陈独秀诞辰一百周年,陈氏后人对荒冢作了一次修葺。此次修葺也不过是给几近平地的坟茔隆起了土包,然后重新立了块石头:石碑高0.85米,宽0.6米,碑文由安徽省书法家葛介屏书写,右边一行小字:“公元一九七九年十月九日”,中间隶书大写“陈公仲甫字独秀母高太夫人合葬之墓”,左边下角写:“子延年、乔年、松年、鹤年泣立”,延年、乔年的名字还加了黑框。
安庆市政府拨款两万元,对陈独秀墓地进行了较大规模的重修,于1983年完工。
此次重修传达或体现了活人的愿望和政治转型的微妙气息,是陈独秀墓史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墓台占地185平方米,呈T形,墓台前的墓道是平缓而上的阶石,长30米,宽4米,四周为微红的花岗岩护栏,与墓主的狂狷刚烈的性格相符;墓冢高1.5米,直径约3米,墓冢四围用白色块石砌成,重新书写的墓碑高2米,由安徽省黄山画院院长张建中手书“陈独秀之墓”,背面刻有“陈独秀一八七九年八月二十四日生于安庆,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七日卒于江津,一九四七年迁安庆与高夫人合冢于此”。正面碑文中没有了高晓岚和子嗣们的名字,第一次突出了墓主陈独秀,彰示了这不是一般的私人墓地,而是属于历史、大地和未来的,但又看不出任何官方的色彩。陈独秀墓园一期工程,于1999年底动工至2001年初结束,让旁观者再次目击了一个喧嚣时代如何降落到陈墓之上。这个新墓是耗资120万才建成的。墓台由原来的185平方米扩展为1058.85平方米,耗资最大的是半球形墓冢用华贵的汉白玉贴面,其高度由原来1.5米提升到4米,直径7米,并且完全封顶;墓台地面镶嵌斧剁花岗岩,四周仍为富丽的汉白玉雕栏;新立的黑色花岗岩墓碑高2.4米,上刻一行镏金大字:“陈独秀先生之墓”,字体选自古代书法家欧阳询的字迹加以拼凑,然后经电脑放大制作,显得莫名其妙,不伦不类。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江津的陈墓原址远比安庆的陈墓历史文化内涵丰富,文物价值要高。1989年江津县政府在原墓址照原样复建了陈独秀墓,定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并且对外开放。无奈的是,当年的整块墓碑已无处可寻,但有人曾在康庄拾到原墓碑的残片,仅存独字之偏旁“犭”。这似乎在暗示一个幽灵更加孤寞的情状和踽踽独行的迹象。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随后建造江津长江公路大桥南引道时,竟将陈独秀墓推倒、铲平。可笑的是,几年后在被推平处又插上电线杆作为标记,据说是为了下一轮重建墓地,并打算立一尊陈独秀雕像。不过,独秀的籍贯地怀宁县倒是以陈独秀为荣耀,特兴建了一座独秀主题公园,有独秀雕塑、独秀广场、独秀纪念馆等,既打造了一张怀宁的名片,又彰显了独秀精神永垂不朽。也算是对一代伟人的在天之灵的一丝安慰吧。
这就是陈独秀的风格:生当独行者,死为秀峰石。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
注:以上文字整理所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