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陈独秀、胡适:新文化运动之“三圣”(蔡为大护法,陈为精神领袖,胡为急先锋)如今若健在会怎样?
这个问题似乎是历史情节或逻辑的必然延伸。
立足当今,这个问题却很难回答。“怎样”云云,自然指命运尤其是政治命运如何?“如今”是个非确定的时间概念,就中国当代现实而言,当分三个时段:建国初、“文革”中、“新时期”。就对三圣命运的影响而言,本书之“如今”主体指建国初那个时期,兼及其他。以1949年为界,蔡元培(1868--1940)为83岁,陈独秀(1879--1942)为71岁,胡适(1891--1962)为59岁。若不是死神作祟,或命运摆布,他们都应能赶上建国初的种种活剧;而实际上蔡、陈已作古,只有胡适真的健在,不过他已远去海外不在现场。所以这个问题既是假设又很现实。
既然不好回答,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话题切入。
一、从鲁迅“杀头”诗话说起
1990年底,舒芜先生为我的拙著《性格的命运:中国古典小说审美论》,写了篇短序。其中有段关于鲁迅的话非同寻常。他说:“‘文化大革命’中,鲁迅仅以一个空名被利用了一番,而那场运动实际上正是反鲁迅的,所以当时有识者就暗中传诵两句诗:‘鲁迅今朝若健在,天安门前等杀头’……当时表面上崇鲁迅,谈来谈去也只是谈他的关于‘两个口号’的文章,连这些文章也从未重新发表过。”
“文革”中“鲁迅仅以一个空名被利用了一番”,这无疑是铁的事实。但我当时对“鲁迅今朝若健在,天安门前等杀头”云云,却百思不解。鲁迅(1881--1936),享年55岁,若活到1966年当为85岁。鲁迅比周作人(1885--1967)大四岁,周作人在鲁迅死后又活了31年,赶上了“文化大革命”,遭红卫兵鞭打,含辱去世。难道鲁迅比周作人更惨?还被“杀头”,并且是在“天安门前”?谁来杀鲁迅?红卫兵?四人帮?“文革”中,毛泽东有“最高指示”特别恩准保护了若干名人,难道他竟让被他屡屡美言的鲁迅“天安门前等杀头”而不施救么?
后从资料中看到,1956年当中共清算胡适思想进入高潮时,身处海外的胡适曾说:“鲁迅若不死,也会砍头的。”鲁迅与胡适是中共对现代知识分子划分左右的两极,清算胡适时中共(毛泽东)会砍鲁迅的头么?我只视为胡适的大胆假设。
众所周知,毛泽东对鲁迅的评价是出格的高。从“中国现代的圣人”到“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以至在著名的《新民主义论》中竟一口气用了九个“最”赞美这位“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可谓登峰造极,在毛著中找不到第二例。在“文革”中,毛在给江青的信还说:“我的心与鲁迅是相通的。”正由于毛的造势,鲁迅在中国现代文学史、文化史上总是独占鳌头,“文革”中甚至有红卫兵投书党中央,要求追认鲁迅为中共党员,有的人在文章或课堂上径称鲁迅为“同志”而不见外称“先生”(“文革”中“先生”与“同志”的称谓有微妙区别)。不管是出于诚意还是策略,毛对鲁迅的崇高评价已成定势,我以为他对鲁迅总不至于有与之截然相反的评说。
这种思维惯性令我在看到周海婴《鲁迅与我七十年》时,不由得非常惊讶。周在书末快收笔了,以《再说几句》的简短篇章披露了一项“天机”:
一九五七年,毛主席曾前往上海小住,依照惯例请几位老乡聊聊,据说有周谷成【城】等人,罗稷南先生也是湖南老友,参加了座谈。大家都知道此时正值“反右”,谈话内容必然涉及到对文化人士在运动中处境的估计。罗稷南老先生抽个空隙,向毛主席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疑问:要是今天鲁迅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这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大胆假设题,具有潜在的威胁性。其他文化界朋友若有同感,绝不敢如此冒昧,罗先生却直率地讲了出来。不料毛主席对此却十分认真,沉思了片刻,回答说:以我的估计,(鲁迅)要么是关在牢里还是写,要么他识大体不做声。一个近乎悬念的询问,得到的竟是如此严峻的回答。罗稷南先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做声。他把这事埋在心里,对谁也不透露。
罗稷南是位俄文翻译家(致力于高尔基作品翻译),建国后一直任教于华东师大。他虽是许广平的老朋友,生前也没向许广平泄露天机。罗逝世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临终觉得这天机“不该带进棺材”,遂向一信得过的学生吐露这藏在心里几十年的秘密。周海婴1996年在参加巴人(王任叔)研讨会期间,听那位罗先生的学生的转告,才惊闻此天机。写书时他“撰写之后又抽掉”,直到2001年受到著名学者王元化的鼓动(王也听说过此事),才壮胆披露此“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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