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出生于黄梅戏之乡安庆,对戏曲与民众文化生活的密切关系有深刻的记忆。因此,他将戏曲改革纳入到他竭力宣传的思想文化革命中去。1904年2月,25岁的陈独秀与房秩五等人在芜湖创办《安徽俗话报》。陈独秀充分利用《安徽俗话报》这个阵地,大声疾呼戏曲改革。在他主持下,《安徽俗话报》从第3期开始,专门开辟“戏曲”专栏,刊登戏曲剧本及有关评论等。在总共只出版22期的《安徽俗话报》上,仅剧本创作就刊登了6篇。在第11期上,陈独秀还亲自撰写《论戏曲》(署名三爱)一文,用民众通俗易懂的语言,抨击宣传封建思想文化的戏曲,阐述他对中国传统戏曲的改革主张。
陈独秀在文章中说:“列位呀!有一件事,世界上人没有一个不喜欢,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都诚心悦意受他的教训”,“你道是一件什么事呢?就是唱戏的事啊!列位看俗话报的,各人自己想想看,有一个不喜欢看戏吗?我看列位到戏园里去看戏,比到学堂里去读书,心里喜欢多了,脚下也走得快多了。”陈独秀认为,与开通风气的各种办法相比,“像那开办学堂虽好,可惜教人甚少,见效太缓。做小说,开报馆,容易开人智慧,但是认不得字的人,还是得不着益处”。惟有看戏这件事,“无论高下三等人,看看都可以感动,便是聋子也看得见,瞎子也听得见”,“且没有一个人看戏不大大地被感动的,譬如看了长坂坡、恶虎村,便生些英雄气概;看了烧骨计、红梅阁,便要动哀怨的心肠;看了文昭关、武十四,便起了报仇的念头……哪一个不是受戏曲的教训,深信不疑呢”!
既然世上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看戏,陈独秀进而推定戏曲“算得是世界上第一个大教育家”。“依我说起来,戏馆子是众人的大学堂,戏子是众人的大教师,世上人都是他们教训出来的”。
在旧中国,演戏一直被视为是下贱的行业,演员被看做是与娼妓、乞丐一样的最下等人。陈独秀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世上人的贵贱,应当在品行善恶上分别,原不在执业高低”。“西洋各国,是把戏子和文人学士一样看待的”。演员在西方是被当做艺术家,受着社会的尊重的,“只有我中国,把唱戏当做贱业,不许和他人平等”,这种封建旧观念,是应该被摒弃的。陈独秀从考证中国戏曲发展史着手,批判视戏曲为“贱业”的封建思想认识。他说,考起中国戏曲的来由,本不是贱业。古代圣贤,都是亲自学习音律,孔夫子也专门学习过音乐,并认为“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当代的戏曲,“原是与古乐一脉相传的”。既然我们尊重古乐,以为是高雅庄严的艺术,那么也应该尊重“今乐”——戏曲。
针对封建文人歪曲戏曲为“俚俗淫靡游荡无益”之术,陈独秀针锋相对反驳道:“你要说他俚俗,正因他俚俗人家才能够懂哩。你要说他是游荡无益的事,倒也不见得,那唱得好的戏,无非是演古劝今,怎算是无益呢。”他还把鄙视歪曲戏曲的种种谬论称为“书呆子”的“迂腐”之见。
在《论戏曲》中,陈独秀客观地分析了当时戏曲的状况,认为“唱戏虽不是歹事,现在所唱的戏,却也是有些不好的地方,以致授人口实,难怪有些人说唱戏不是正经事,我也不能全然袒护,说他尽善尽美……若是说唱戏全然不是正经事,正经人断不可看,实在是迂腐的话,我断断不敢承认”。“各种戏曲有好的,有不好的,有应当改良的地方”。陈独秀提出,一是不能演神仙鬼怪的戏。“鬼神本是个渺茫的东西”,荒诞无稽的神魔鬼怪戏,“煽惹愚民,为害不浅”,对民众起了极大的愚弄作用;二是不能演淫戏。“像那月华缘、荡湖船、小上坟……这等的戏,实在是伤风败俗”,演员“做出那些丑态,丝毫不知羞耻”,“实在是不成话说”。
对一些有一定教育意义的“旧有的戏”,陈独秀提出要加以改造。他认为,有些戏“看起来也可以发生人忠义的心”,但要去除其中“富贵功名的俗套”。“戏中若改去这等荣华富贵的思想,像那封龙图、回龙阁、红莺禧等戏,一概不唱,倒也很于风俗有益”。陈独秀还提出改革唱戏的固定模式,“可采用西法”,“戏中夹些演说,大可长人识见,或是试演光学电学各种戏法”。
陈独秀认为,戏曲改革的方向是演“新戏”。“新戏”的内容包括两个方面,“一要多多的新排有益风化的戏”。他说:“把我国古时荆轲、聂政、张良、南霁云、岳飞、文天祥、陆秀夫、方孝孺、王阳明、史可法等等这班大英雄的事迹排出新戏,要做得忠孝义烈,唱得激昂慷慨,真是于世道人情必有大益处。”二要“暗对时事开通风气”。他说:“现在上海丹桂、春仙两个戏园,都排了些时事新戏……,新排的《桃花记》和《瓜种兰因》两本戏曲,看戏的人被它感动的不少。”其中《瓜种兰因》是说波兰被各国瓜分的故事,暗切中国时事。该剧本在《安徽俗话报》上全文刊发。
《安徽俗话报》是陈独秀一生所办报刊中最早的一份,《论戏曲》又是他青年时期惟一一篇关于戏曲方面的文章。联系到他当时的政治理念和思想文化上的激进意识,他的戏曲改革主张显然是与之相呼应、相配合的。他也明确地写道:“现在国势危急,内地风气,还是不开。各处维新的志士没出多少开通风气的法子”,但有诸多限制和不便。惟有戏曲这种形式,若能实现改革,则效果最好,影响最大,堪称“开通风气第一方便的法门”。如果“内地各处的戏馆,也排些开通民智的新戏唱起来,看戏的人都受他的感化,变成了有血性、有知识的好人,方不愧我所说的世界上第一大教育家哩!”陈独秀《论戏曲》中折射出的戏曲改革主张,与他始终向往并努力实践着的对国家和社会的改造密不可分,也是他从事领导新文化运动大业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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