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起义失败后,中共立即准备第三次发动。在工人中间召开工人代表会,筹备选举市政委员,同时组织起五千人的工人纠察队。陈独秀提出,起义的发动,不能太早,必须一、上海已无驻兵;二、北伐军到松江后仍前进,或待至到龙华。彭述之大呼“太迟缓了”,最后陈独秀决定:一、松江下;二、苏州下;三、麦根路与北站兵向苏州退。“三条件有一个就决定发动。”
3月6日晚,陈独秀与罗亦农匆匆赶到钮永建办公处,与纽永建、吴敬恒、杨杏佛等人会晤。对于北伐军在上海的胜利,大家都坚信不疑,但国民党担心共产党把上海的罢工与暴动,变成一场共产主义革命。无政府主义者出身的吴氏,认为在中国实行共产主义,两百年尚嫌不足,否则急切轻挂招牌,只是赝品。
陈独秀:“现在哪里行共产,行共产不是疯子么!”
吴敬恒:“你定中国实行列宁式共产主义是若干年?”
陈独秀毫不迟疑:“二十年。”
当初越飞对陈公博说过,苏联在六十年内能否实现共产主义,尚属疑问,陈独秀的信心,比越飞强多矣。吴敬恒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若你们共产党急迫至此,未免取得国民党的生命太快了一点。”
双方的思想、观点、立场,全然不同,虽然同坐在一间房子里,言必称同志,行必称盟友,但无异咫尺天涯。而上海大暴动,就是由这样一批各具怀抱的人,勉强凑在一起,共同策划着。
上海市人民代表会筹备委员会亦同时向全市发布命令:“我上海市全体市民:北伐军将到上海,我市民急当起来,响应北伐军,消灭军阀残余势力,建立民众政权 国民政府指挥下之民选市政府。兹由本会全体常务委员会会议决定3月21日正午12时起,各界市民一致动作,宣布总同盟罢工、罢市、罢课,专特飞报,仰我全体市民一体遵照执行,不得迟延,此令。”上海总工会发布了“各业工人行动起来”行动纲领。总指挥部设在宝山路横浜桥南商务职工医院内。
3月21日正午12时,停泊江中的轮船和全市的工厂,同时拉响汽笛,几十只系有铃当的鸽子,在各区腾空起飞。上海八十万市民总同盟罢工、罢市、罢课开始了!“一切工厂、商店、学校、轮船、火车和市内的一切电车、汽车、电报和电话都中断了 整个租界立即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租界内的工人群众和一部分店员均于一个小时前涌入华界,华界上的马路和广场都成为群众的集合地点”。
由于上海已笼罩着改朝换代的空气,许多厂主、店主都主动关门停业,因此,罢工人数较前两次大增。下午1时半左右,南市区打响了起义的第一枪。激烈的巷战爆发了。工人纠察队以小南门救火会钟声为号,分三路包围淞沪警察厅,攻打第二区警察署和沉香阁路警察二区一分署,攻占南区街分署和铁路南站等。下午3时,各路工人纠察队、自卫团、海军起义人员在江南造船厂及高昌庙兵工厂前会师,包围驻厂的直鲁军,迫其全部缴械投降。
而闸北的直鲁联军抵抗最顽强,出动大炮和装甲车,入夜仍然战况激烈,枪声通宵不止。陈独秀担心起义再次失利,在深夜时曾下令闸北的武装工人撤到大场,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但他的命令没有被执行。
3月22日天亮以后,工人纠察队向北洋军的最后据点北车站勇猛进攻。附近居民都把家中的棉被、麻袋、砖石、木板送给工人纠察队架设障碍物。各路队伍十几万人,有如浪奔潮涌,把车站团团围住,经过两天一夜的血战,暴动工人完全占领北站。
当天,上海市民代表会议召开,宣布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成立,由钮永建、虞洽卿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总经理陈光甫、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董事王晓籁等19人,担任临时市政府委员(其中共产党员九人,工人代表一人,国民党及绅商代表共九人)。会议制定了《市政府组织条例(草案)》,规定全市最高权力机关为上海特别市市民代表会议,代表会议产生的政府隶属于国民政府。以淞沪商埠公署原管区域及原有租界为范围,上海特别市暂分为八个区。23日,推钮永建、白崇禧、杨杏佛、王晓籁、汪寿华五人为市临时政府常委。25日,武汉国民政府正式批准任命。
对上海工人来说,占领上海,只完成了一半任务,另一半是建立工人政府,这个任务落空了。武汉急急忙忙批准新政府成立,其动机与迁都武汉一样,是想抢在蒋介石之前,造成一个既成事实,把他的去路堵上,逼他就范。至于这个政府是工人当家,还是商人当家,都不要紧,只要它拥护武汉政府就行。
远东局预料,“在国民革命军抵达上海后,在这里必然会形成实际上两个政权的局面”,他们认为,“除了人民代表会议,不提供,至少形式上不提供建立第二政权的机会要有利的多”。 蒋介石要来,也只能纳入人民代表会议。但这又是一厢情愿,蒋介石要在上海另立一个政府,根本无须别人提供机会,凭他手里的枪杆子就可以。
3月21日,白崇禧驱师入城,兵不血刃,进驻上海华界。第一师薛岳驻守闸北,他的立场颇为左倾,对工人十分友好,上海一度成为赤旗飘扬的天下。3月23日,上海召开二十万人欢迎国民革命军大会。会场上,大人们挥舞旗帜高唱: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
除军阀!除军阀!
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
齐欢唱!齐欢唱!
小孩子们则蹦蹦跳跳,跟在大人的后面唱:
大饼油条!大饼油条!
脆麻花!脆麻花!
两只铜板一枚!两只铜板一枚!
刮刮叫!刮刮叫!
“革命是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的盛大节日。”这句话,他们今天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同一天,南京的北军主动撤走,东路军第六军与第二军第四师同样不费一枪一弹,施施然进驻南京。当时东路军一位军人自豪地写道:“革命军在一般人民心目中的声光与钦仰,简直不可以形容,尤其是第一军。当时所谓五皮主义 大约是皮包、皮带、皮靴、皮鞭、皮绑腿。青年军人更是一般美丽女孩子们追求的对象。”
然而,处在权力高层的人们,感受就完全不同了。3月28日,李宗仁到了上海,他所目睹:“全市群众运动悉为共产党所操纵。工会拥有武装纠察队千余人,终日游行示威,全市骚然,稍不如意,便聚众要挟,动辄数万人,情势汹汹,不可终日。”这种场景,令李宗仁大感震骇,蒋介石也“认为上海情形已无法收拾”,面色沮丧地连呼:“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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