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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晚年书信三十八封

  发表日期:2004年12月30日      作者:靳树鹏 选注     【编辑录入:多声

 


陈独秀晚年书信三十八封
 

  《书屋》二000年第十一期

  说 明

  台湾人文学界重镇、一代书法宗师台静农先生逝世后,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及台先生门人,先整理编辑了《台静农先生辑存遗稿》出版,又整理编辑台先生珍藏书札,拟编 为两册,因以陈独秀的书信最多,共一百余封,足以单独成书,就加入陈赠台之诗文,书法等,于一九九六年出版《台静农先生珍藏书札》(一)。陈独秀这些书信等,是台先生一九四六年赴台湾大学任教时带去台湾的,一直珍藏着,只给少数知己看过,不为世人所知。大陆前些年出版的《陈独秀书信集》及其他陈独秀著作选本均未能收入。这些书信是研究陈独秀晚年及其思想的珍稀史料。

  《台静农先生珍藏书札》(一)是陈独秀真迹影印,原汁原味,真实可靠。这些书信只有少数几封是用小篆书写,容易读解,而大多数是以行草信笔勾勒,笔意法古生姿,却不容易辨认,有些字写在原信笺红框上,影印后则黑黑重迭,也偶有污损处。虽经了解陈独秀又懂书法的友人帮助揣摩猜测,仍不免有误,一时认不确者以“□”代之,均幸望识者指正也。

  兹仅选陈独秀晚年书信三十八封略注,并附陈立夫致陈独秀和邓仲纯致台静农两信,以飨读者。

  靳树鹏谨识 二○○○年四月二十六日

  静农兄左右:

  弟病血压高五十余日迄未轻减,城中烦嚣,且日渐炎热,均于此病不宜。燮逸①劝往聚奎②夏,云彼处静、凉、安全,三者均可保。弟意以为连接校舍之房屋,未到暑假以前,恐未必静,倘(一)房租过多,(二)床、桌、椅、灶无处借用,(三)无确定人赴场买菜米油盐等,有一于此,则未便贸然前往,兄意以为如何?倘兄亦赞成我前往,上述三样困难,请就近与邓六先生③一商赐知为荷。

  此祝

  教安

  弟独秀手启五月十二日(1939)④

  注:①燮逸即邓燮逸,下文邓六先生之子侄辈。

  ②聚奎指聚奎中学,在江津县白沙镇黑石山上,陈独秀后来曾在聚奎中学住过一些日子,是作客性质,并为学生讲演一次。

  ③邓六先生即邓鹤丹,白沙镇望族,此时是聚奎中学校董。

  ④信尾括号内年份均为整理者所加,不再注。

  

  静农兄左右:

  十五日手示敬悉。柏先生①婿系在马项垭自租屋,以楼房炎热,去否尚未定,并无为弟租房子两间之事,想系传说之譌。顷晤雪逸②兄云聚奎周校长③已回信来欢迎我去住,我亦决计去。房租一节,雪逸云不要;我以为多少总要出一点才好,用人雪逸云不必专雇,有学校工役代办;我以为自雇一人(男工)较为方便。家具一层雪逸不大有把握,此事必须准备好,倘聚奎借不出,只好到白沙场小住一二日,购齐再去(床一、饭桌一、厨桌一、书桌一)。

  顷仲纯④又云:闻之令弟,彼校(服务团所办中学)左近,有屋三间出租,可否劳吾兄亲去看一看,倘地点安全,光线空气可用,住此比聚奎交通较便也。尊见以为如何?或日内即赴白沙场在银行小住一二日,往聚奎或另租屋,候见兄时再决定,如何?(望即示知!)

  此祝

  痊安

  弟独秀手启五月十七日(1939)

  注:①柏先生即柏文蔚,清末安徽革命耆宿,国民党元老,陈独秀老友。

  ②雪逸即邓燮逸,燮雪同音。

  ③指当时聚奎中学校长周光午(周光召兄)。

  ④仲纯即邓仲纯,是清代大书法家、篆刻家邓石如五世孙。邓家与陈独秀家是世交,陈独秀青年时与邓仲纯及其弟邓以蛰(邓稼先之父)交游并一块留日,友情甚笃,此时邓仲纯在江津城开设延年医院,直到陈独秀死,他一直是陈的义务通信员和保健医。

  

  静农兄:

  昨晚检验血压,又由三○三度(似为二○三度)高涨至二三○度①,非急得极静、极凉之地休养不可,聚奎允借之房屋或另租他处之屋,都以不朝西、不邻近课堂操场或大家庭儿童吵闹,为必要条件。如何乞即复!

  此祝

  痊安

  弟独秀手启五月十八日(1939)

  昨函谅达。令弟所云彼校邻近有屋三间出租,倘系不朝西之独立小院,决舍聚奎而租此屋。又及

  注:①疑为收缩压,据说收缩压超二百度已属危重,可知此时陈病之严重非一般。

  

  静农兄:

  读杨君与兄函,略见聚奎觅屋不易,且弟日来头晕耳轰,有加无已,由江津赴白沙四小时轮船之挤闹,非病体所能堪,已托友人在鹤山坪找屋,弟曾亲往一次,凉、静可靠,坐滑竿二时可达,三五日即去,白沙之行作罢矣,特此奉闻。

  此祝

  痊安

  弟独秀手启五月二十一日(1939)

  静农兄如握:

  弟移来鹤山坪①已十日,一切均不甚如意,惟只有既来则安之而已,据脉搏似血压已减低,而耳轰如故,是未恢复原状也。此间毫无风景可言,然比城中空气总较好也。来示望仍寄旧居,其中有友人留守,函件可转达也。

  此祝

  大安

  弟独秀手启六月六日(1939)

  注:①鹤山坪,地名。陈独秀此后就住在山村鹤山坪石墙院,即今江津市五举乡石墙村,是租杨家的房屋,直至他去世。一九九九年五月四日,这里已作为陈独秀故居对外开放。

  

  静农兄左右:

  一日书并转下唐君函已收到。唐君之《天壤阁甲骨文存考释》,已由傅孟真①转来一部,与魏君②通信时,望便及之。编译馆尚欠我稿费二百元,弟以尚未交稿,不便函索,希兄向该馆一言之。贱恙日来无大变化,知注特闻。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四月十四日(1940)

  注:①傅孟真即傅斯年。

  ②魏君指魏建功,著名学者,建国后在北大任教。

  

  静农兄:

  今晨明信片发后即获读二十六日手书,知前上两函均已达览。馆中有款,望直寄弟寓,或由农工银行转下,万万勿再寄第九中学邓季宣①转,请即切告馆中出纳室办事者!任北大讲座固弟之所愿,然以多病路远,势不能行;为编译馆②编书(不任何名义)事或可行,惟馆中可以分月寄稿费,弟不能按月缴稿,馆中倘能信任,弟亦受馆中之钱,必有与钱相当之稿与之,不至骗钱也。余待面谈,不赘。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四月二十九日午(1940)

  注:①邓季宣,邓仲纯弟,曾留学法国,此时为国立九中总教导主任兼高中一分校校长。

  ②编译馆指国民政府教育部所属中央编译馆。

  

  静农兄:

  回乡已十余日,贱恙并未见剧,识字教本①已勉强续写若干,倘病不再发作,上卷大约在下月内可以完成,兄带去之稿亦望能于下月半抄好,届时建功兄倘能偕兄来江津城一游,即可将原稿带来,弟亦可将续写之稿交兄带去也。兄等如能来游江津城,务于动身前十日函告我,以便按期入城也。兄带去之稿尚遗漏一字,今附上,望加在甲介字前后。编译馆二百元已寄来,收据附上,请交该馆会计。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五月十八日(1940)

  注:①识字教本指陈独秀正撰写的学术著作《小学识字教本》,此前已商定将此稿卖给编译馆。

  

  静农兄如握:

  顷见兄于二十五日致仲纯书,愤怒异常。前有友人金君自重庆来江津看我,亦云闻之教部①中人告诉他,部中月给我三百元;今编译馆中又有人云弟从部方领到稿费;想必都是部中有意放此谣言,可恨之至,请兄为我严厉辟之,是为至感!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五月二十八日(1940)

  倘陈馆长②亦闻此谣言,可将此函与他一阅!又及

  昨上一函,谅可与信同时收到也。又及

  注:①教部指国民政府教育部。

  ②陈馆长指编译馆副馆长陈可忠,化学家。

  

  明信片

  静农兄:

  前寄上补稿一条及收据一纸,至今未见赐复,不知收到否?弟稿已写完成,再校阅三四日,即可交卷,不知兄带来之稿已抄若干?如此时局,弟极盼弟此书能早日印好出版,以免原稿丧失,失则不可再写矣。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六月八日(1940)

  久未接来信,不知疟又发否?

  

  静农兄如握:

  四日手教读悉。稿已完全写好校过,拟廿前后派火房①送至白沙编译馆交兄手收,前稿望早日抄好,以便将原稿交来人带回。敌机每日光顾,江津城天天有警报,人心慌乱,仲纯兄几乎天天跑警报不在家,月底赴江津聚会之约,势必延期矣。此次续写之稿,约为期月余(日写五六小时,仲纯若在此必干涉也),甚勉强,致于左边耳轰之外,又加以右边脑子时作阵痛,写信较长,都不能耐,势必休息若干时日不可。下卷略成,虽非完璧,好在字根半字根已写竟,总算告一大段落。法币如此不值钱,即止此不再写给编译馆,前收稿费亦受之无愧也。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六月十五日(1940)

  注:①火房指陈独秀房东家雇用之火房。

  

  静农兄左右:

  昨函发后即获读由仲纯兄转来十二日手书,敬悉一是。兹派焦姓火房将全稿五册送上,收到望即交馆中速抄速印,希望能于秋季开课前出版。如此时局,此稿一天不出版,皆有散失之可能。香港印刷固佳,但随时皆有被日本占领之可能,倘川中能刻篆文,弟极端赞成兄在川雕板之提议,成都太远,校对不易得人。欧阳先生①在江津城所刻诸书,均可用,词品用小字刻颇精美,毛诗石印,稍次之,均附上一阅。馆中如同意,兄可函仲纯兄向欧阳一调查刻印处在何所及刻价纸价若干也。弟意好的毛边纸亦比洋纸价贱,最好馆中自己买纸,雇工到白沙开雕。焦火房白沙乡下人,彼需回家看看,明后日可回到白沙场到兄处取回信也。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六月十六日(1940)

  兄前带去之稿一册,倘已不用,望交火房带回。  

  注:①欧阳先生指欧阳竟无,著名佛学大师,他主持的支那内学院此时亦逃难入川,就设在江津县城内,与陈独秀时有交往。

 

明信片

  静农兄:

  稿子昨日火房送上,谅已收到。江津县城谣言甚炽,人心甚为恐慌,弟以为白沙之危险过于江津城,望兄劝编译馆在黑石山聚奎中学借屋一二间,存储要件,抄录拙作之稿,即派人在彼处为之,以免万一损失,是为至盼(此四字旁画圈)。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六月十七日午(1940)

  倘弟稿抄好,一时不能付印,望寄存聚奎!

  

  静农兄如握:

  一日函及前一函均收到。编译馆书而归商务①出版;其预算中想无印刷费,特别筹款刻弟书恐怕是一句搪塞的话,倘陈馆长真(此字傍画三个圈)拟刻弟书而又筹款不得,不妨将续寄之稿费五千元全部分或一部分收回应用,最近寄来之三千元,弟尚未付收据,收回手续尤为简单也。可否以此意告之陈馆长,请兄酌之。弟日来头痛大致已好,惟耳轰头昏重仍如旧。阳入应□□□阴□,自顾炎武至黄季刚古韵分部阴阳入分列,均根本错误,惟戴东原合阴阳入为九类方法极好,而分合亦未尽当,例如不知歌、寒、曷等为一类(应为□类),支清锡等为一类(应为□类),横□铎等为一类(为□类)也,如此之类,不克悉举。建功兄《古音系》一书弟未读过,不知其意见与鄙见出入如何也?兄手边倘有此书能幸借一读否?

  此祝

  健康

  建功兄同此问好不另

  弟独秀手启七月十日(1940)

  前函附上是稿修改之小条(即兄原寄来者)收到否?

  

  注:①商务指商务印书馆。

  

  静农兄:

  寄上《中国古史表》一纸,不知能嘱馆中写油印者为写印二十余份否?原表或当不便写,或可分三段写如吾用铅笔所勾画者,此表为弟五六年前所写,料一时无力详考写定出版,故想油印若干份分寄同好,以为商讨之材料也。中国文化在文史,而文史中所含乌烟瘴气之思想,也最足毒害青年,弟久欲于此二者各写一有系统之著作,以竟《新青年》之未竟之功。文字方面始成一半,史的方面更未有一字,故拟油印此表以遗同好,免完全散失也。史较文字更难,新材料未发见以前,旧材料势不能尽废,惟有加以合理的整理,以期减少乌烟瘴气耳。诸夏四部族之说,似可确定,特于八姓方面前史不甚注意,以其未能如夏商周继续雄长中原,遂目为化外,致古史上许多问题难以解决。鄙见于此方面不无可采,不审兄及建功兄以为如何?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九月十五日(1940)

  静农兄左右:

  十八日惠书敬悉。日前陈秀清①自白沙回到德感坝来函云,兄曾卧病家中,不知近日已全恹否?史表②照原文分三段连续横印,装订成册,不必贴合为直表也。诸夏居甘肃时已在陶器时代,大约商周均经由秦陇入陕,傍渭南而居,后周人定居渭水流域,商则沿黄河南岸而移居豫鲁,夏则沿黄河,经河套而入居晋南,八姓大约亦曾经河套(鄂尔多斯旗发见新石器即其证),而更东经包头绥远而至燕北,南下青徐。禹疏九河约为河套九河,《孟子》禹贡疏九河之说,太夸张,在古代之交通及工程均不可能也,此虽假定,颇近情理,不知可以分别补入表中否?治中国史,鄙意只可断代或分门,如经济艺术等,专力为之,全部史非一人之力所能任也。弟前在金陵狱中,曾拟作《宋末亡国史》及《明末亡国史》二种,以此足为今人之鉴也,今万无此力为之,兄其有意于此乎?倘馆中能出版,兄不妨为之也。敌人不入川,则到处可居,倘入川则大难矣,弟尤大难。如果真有此一日,不知邓六先生有可靠之亲友在乡间能容我避居否(总须离场稍远)?语罕③所居万家山不知情形如何?敌人入川,土匪必蜂起,黑石山必不能安居也,兄此时住处尤不妥。前闻合江曾被炸,想尊翁平安也。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九月二十五日(1940)

  注:①陈秀清是陈独秀侄孙女。

  ②《史表》即陈独秀撰写的《中国古史表》。

  ③语罕即高语罕,民初即与陈独秀相识,中共早期党员,后为托派,晚年撰写多篇关于陈独秀的文章在报刊发表。

 

  静农兄:

  二三两日函及史表补文均收到,史表则早已由农工银行转来,史表补文有修改处,奉上一张。《晚明讲史》不如改名《明末亡国史》,修改时望极力使成为历史而非小说,盖历史小说如列国、三国,虽流传极广,究于历史及小说两无价值也。拙稿付印事,顷已发函陈馆长言之。鄙意倘寄商务印亦不成,在白沙油印亦较善于束之高阁。油印能手,亦可印五百份,择其清晰者可装成二三百份。白沙乡间医药太不便,稍迟拟移居江津城中(己托仲纯兄为租屋),不往白沙,邓六先生之屋可不租也。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十月十四日(1940)

  静农兄:

  日前接读十八日手书,适奉书将发,匆匆未及详复。拙稿经建功兄校正,有所修改或加注,为益实多,惟后半尚未见有疑问示下,想尚未校竟,甚望能早日校竟,以便早日交陈馆长寄出付印。下篇写成时,字数略与上篇相等,甚或稍多,然亦相差不甚远,望告陈馆长。弟写此书用意本在便利现代高初小学教育,非以考古,人们视为普通读物,那便最好,衡以古义,识字本属小学,亦可通也。弟现仍暂住仲纯兄处,新租之屋尚未大定,但必移入城也,下月兄等倘能来谈,至乐也。闻仲纯兄言兄交友失人,心绪颇不佳,来函延年医院写作延寿医院,亦心绪不佳之一表现。旁方条下之注文为“周礼:牛助为牵”,来示□中为“牛助”二字。他之疑处,希早日示知,以便付印!

  此祝

  健康

  建功兄同此不另

  弟独秀手启十一月二十三日(1940)

  此函将发出,又收到二十一日来示,所增改者大致兄来表无所遗漏,然尚未始读,最后函请加改之两书,则在二十一□□后始收到也。又及

  静农兄如握:

  拙稿加字两条,前日寄上,谅已收到。兹又有加改一条如左(加改书稿文略)。

  二十七来书昨读悉。铅印石印恐都渺茫,商务既积压馆稿数十种未印,焉能提前印拙稿,弟与王云五①无深交,且此人但认得势力,不认交情,弟虽函托亦未必发生效力,鄙意想请陈馆长发稿后特给王云五一信,问其可否提前即时排印,倘回答是个否字,仍望由馆中油印二三百份,分散各省,以免川乱将原稿散失,拙稿虽未臻完善,而弟颇自矜贵也。邓府屋既不□,则不谈矣。之瑜②如能在聚奎任课,薪金自当由校中决定,他但重礼貌,薪金不甚计较,前在博学,据弟记忆,月不过百元。

  此祝

  健康

  弟独秀叩十二月卅日(1940)

  注:①王云五,四角号码检字法创始人,此时是商务印书馆总经理。

  ②之瑜即何之瑜,亦名何资深,北大毕业,曾任中共湖南省委书记,后转为托派,此时受北大同学会委托照顾陈独秀生活,陈独秀身后事多由他处理,特别是遗稿之整理,他自称片纸只字都保存着,编有《独秀丛著总目》,他编的《陈独秀最后论文和书信》于一九四八年出版。

  

  静农兄如面:

  十一日赐书诵悉。拙稿馆中自印决无可能,商务如不能提前即排印,仍望吾兄代弟转告陈馆长付油印,油印虽不佳,聊胜于无也。旧年后兄果能来游否?尊翁倘回白沙,亦望其同来,以久未晤面也。资深兄往聚奎教书事,不知如何?谈锡山君之妹(现住仲纯处)上海美专图工科毕业,曾任过中学教员,倘聚奎新本①需图画及劳作科教员,兄可推荐之。薪金决不计较,倘能延聘,她即可前往。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一月二十日(1941)

  注:①新本指新本女中,也是邓氏家族在白沙创办的学校。

  

  静农兄:

  十日手示敬悉。馆中谅无意将拙稿付印,弟已不作此想矣。川字一条增写后,尚望将原稿条寄回,以弟处稿一份尚未加入此条也。弟已于十一日移回鹤山坪(来示望寄仲纯兄处转交),晤瑜兄时,望告之。尹默①先生住渝何处,弟不知,兄如知之,乞将答诗转去,为荷。尹默字素来功力甚深,非眼面前朋友所可及,然其字外无字,视三十年前无大异也。存世二王字,献之数种近真,羲之字多为米南宫临本,神韵犹在欧褚所临兰亭之下,即刻意学之,字品终在唐贤以下也,尊见以为如何?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四月十六日(1941)

  闻编译馆有一包君画学戴醇士,颇佳,然否?

  

  注:①尹默是沈尹默,青年时即与陈独秀交游,五四时期是北大同事。

  

  静农兄左右:

  读手书谓川字条稿日内交之瑜兄带来,今去暑假尚早,岂瑜兄拟请假来此一行耶,或其已不能继续授课于聚奎也?弟作诗甚少,不知尹默在渝所见者乃何诗也?关于拙稿出版,弟己不作此想,闻部中有阻力也,此稿己停止续写。顷写《古音阴阳入互用例表》己成三分之一,份量不多(二万字左右),拟自买纸,由馆中代写油印,如何?兄及建功兄能设法觅一册段氏《六书音韵表》(版本小的好些)借我一用否?关于包君作画之事,偶尔问及,非有乞其作画之意,此时得纸甚难,亦不必向余君乞画也。建功兄想已回白沙矣。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五月五日(1941)

  (信尾修改书稿文略)

  仲纯兄:

  六日函及燮康①函均收到。数日无敌机来,不知何故,兄有所知否?和战问题,柏先生在渝当有所知,能设法向之打听否?倘继续轰炸外县,江津必不可免,白沙虽与江津城同,而聚奎左边 邓六先生之房屋,必无被炸之事,兄眷如必离开江津城,往此处最好,望勿游疑!如必去,宜速(此字旁画圈)去!并望劝静农移去,柳马冈未必安全。闻綦江有军事机关,与江津不同。欧阳书屏格式遍寻不得,前次实未寄来,不妨请欧阳先生再开一个。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七月十日(1941)

  注:①燮康即邓燮康,白沙邓氏家族人,二十年代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参加C·Y(共青团),一九二九年返乡后任聚奎中学(当时该校尚以其祖父邓石泉之名命名为石泉中学)校长,后任农工银行经理、董事长等,一直从事金融业。他对流落来川的陈独秀颇多照顾,陈独秀的丧葬事宜是他一手操办的,并葬在他家之康庄。

  

  静农兄:

  拙稿如能真付印,望即就近在白沙石印,万勿木刻,书名亦望勿改!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七月十三日(1941)

  静农兄:

  前函谅达。悼李光翁①诗另纸录呈。拙稿倘真能付印,切望(二字旁画圈)即在白沙石印,铅印木刻均河清难俟。兄等均劝之瑜兄仍回聚奎,而于环境容否他再回,似未深(此字旁画圈)加考虑,虽劝无益;情势如能回,瑜兄不待人劝也。

  此祝

  暑安

  弟独秀手启七月二十二日(1941)

  古韵表②己收到否?务希示知!又及

  注:①李光翁指李光炯,陈独秀清末结交之老友,曾到南京狱中探望陈独秀,并嘱其女李相珏及婿余光烺(金陵大学理学院教授)时做小菜送到狱中,此时病逝于成都。陈独秀作五律一首悼念之,诗前有序。

  ②《古韵表》指陈独秀所撰《古音阴阳入互用例表》。

  

  静农兄:

  七月十九日二十四日两示均读悉。古韵表油印二十份(用前印史表纸),需纸价若干,望嘱写油印者计算示知,为荷!韵表尚有自序一篇,约三千字,日内写好即寄上,建功兄愿写一批评性之序否?识字教本初以教部与馆间有误会未能印,今闻误会己释,而仍未付印,不知其症节究竟何在?《拼音文字草案》,早已售于商务,韵表仍初稿,此时不拟正式付印,《连语类编》已约与北大,弟并无他稿可以出售,兄与瑜兄函所谓弟之稿费问题尚谈不到,不知何所指也?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八月六日(1941)

  静农兄:

  收据八纸(印花每纸六分业已扣去,故弟处未贴)及□君嘱写之件,乞为转交。弟是否移居白沙看英美是否对日开战而定。拙著馆中己着手开雕否?倘无开雕之意,下卷不必续写矣。工人江津可雇,何必远求之于成都。弟处前日被窃,草稿失去,倘寻不回,下卷写时益觉困难,馆中若无心付印,弟更无心续写矣。

  此祝

  健康!

  建功兄同此

  弟独秀手启八月八日(1941)

  静农、建功兄:

  静农兄十三日手书读悉,建功兄赐寄大著亦拜领。拙著韵表已动手写否?补入各字另纸录上。纸价需若干望早日计算示知(只印二十份)。建功兄能作一文好极,时间当来得及,表写印好,另写订入可也,弟自序亦须迟数日始克寄上。

  此祝

  著安

  弟独秀叩八月二十日(1941)

  静农、建功二兄均鉴:

  寄上韵表自序六纸(收到望即赐知!),希检收。希望建功兄之序能同时一并印出。何日可以动手写印,需纸价若干,均望早日示知!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八月二十七日(1941)

  望印二十份,兄等处留八份,以十二份托农工银行寄弟可也。又及。瑜兄己决定在九中教历史。又及

  静农、建功二兄:

  前上两函,一附韵表修改稿,一附韵表自序,至今未接来信,不知收到否?此韵表编译馆能代印否?如能印,印纸及腊纸共需价若干,希即示知!倘不能印,望兄等暂时代为保存黑石山兄寓中,勿寄江津,因江津城及白沙场最近均有被炸危险也(渝友来云敌广播如此)。韵表格子颇小,写字太多,油印时恐甚糊涂,各格有收录字过多者,望兄等酌量将其不必要者删去若干可也。

  又自序文中有二处请注意修正之(两处改稿略)。

  写油印时,最好能照原稿每行均画纵横格子,读之始能清楚不紊。

  韵表所取之字有漏略不全者,希就兄等所忆及补之!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九月五日(1941)

  静农兄:

  九月八日、十六日、十八日、二十一日四示,均于近一星期中先后读悉。韵表由馆代印且用其腊纸,陈馆长如知之,乞代为道谢。胡小石①君不知将寄我何物?不知是否好久以前请其所写之 小斗方?前以久未得兄书,疑兄有病,今得书果然,未知现已全好否?编译馆之困难,想仍系教陈②之必欲据为已有也。韵表自序是否已照弟迭次所改者写之,全部写成约在何时?不知双十节边能订成寄江津否(希望能加紧写成)?家姊灵柩③将于下月即十月(阳历)二十日由油溪运至江津城安葬,弟必进城一行,如无警报,或提前于十五边即动身,并拟在城小住一星期或十天;即有警报,十九日亦必进城,住二三日,望在此期间,韵表能订好寄至江津城也。建功兄前有动身赴滇前来江津一晤之言,倘能来,可在十九、二十、二十一这几日(如无警报可于十六七来)。韵表能带来更好,兄及建功夫人能同来一游否?韵表写好(不必订)望即(此字旁画圈)检一份送与小石,并征求他的批评。我料他必大不以为然也。漠译高著中国音韵学,望向馆中借来一读。

  此祝

  健康 建功统此

  弟独秀手启九月二七日(1941)

  注:①胡小石当时是国立女子师范学院国文系主任。

  ②教陈指陈立夫。

  ③陈独秀大姐当时病逝于江津上游油溪镇。

  

  静农、建功二兄:

  二十六日寄静农兄函,已收到否?家姊安葬之期,乃改在阴历九月初三日(阳历十月二十二日),弟拟于阳历十月二十或二十一日始进城。建功兄动身赴滇之期,未必能迟至此时以后,江津城晤会之约恐不可能。之瑜兄准于双十节后十三或十四来弟寓小住一二日,兄等亦能同时来此一聚否?来时坐木船至龙门滩,登陆八里即到弟寓(石墙院杨宅),坐滑竿单趟十元即够也。如何?希即赐知!

  韵表不知已写成若干?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九月卅日(1941)

  静农兄左右:

  三日手示诵悉后,又收到高书一大册,内有重阳日手示(重阳为十月二十八日,远在三日手示之前)。高书略读后即可奉还,至迟不逾一个月。馆中能别购一部固大佳,稍勉强则不必也。致陈馆长书即希转致!八日之函内有识字教本改稿二条,想已达到。韵表正文及自序印好,不俟装订即求检一份代寄“成都华西坝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陈觉玄①教授”收,因其来函急欲得此为授课参考之用也。装订好时,请送胡小石一份,兄留一份,请代寄尹默、兼士②各一份,余均托农工银行寄下,为荷!

  此祝

  健康!

  弟独秀叩十一月十三日(1941)

  注:①陈觉玄即陈钟凡,陈独秀在北大时学生,后为名教授,生前任江苏省政协副主席。

  ②兼士即沈兼士,沈尹默之兄,五四时代陈独秀在北大时同事。

  

  陈独秀致陈可忠

  闻拙著行将付印,至慰。惟极望即在白沙石印,以木刻工费太巨,寄港沪铅印出版期又河清难俟也。出版时拟请赠我五十部,如何?复陈部长书,希便中转致,为荷!

   三十年十一月十三日(1941)

  (此信是台静农过录,故无抬头落款等)

  实庵先生复陈部长书

  十月十一日惠书诵悉。许叔重造说文意在说经,章太炎造文始意在寻求字原,拙著识字教本在便利训蒙,主旨不同,署名遂异。以其内容高深,不便训蒙者,朋辈中往往有之,此皆不知拙著第一种乃为教师参考而作,儿童课本别有一种,但编排单字三千余,不加诠释,绝无高深可言,俱见全书,疑虑自解也。

  三十年十一月十三(1941)

  (此信是台静农过录,故无抬头落款等)

  附:教育部陈部长致陈独秀先生函

  仲甫先生大鉴:

  大著《小学识字教本》①,斟酌古今各家学说,煞费苦心,间下已意亦多精辟,自宜付梓以期普及,惟书名称为《小学识字教本》,究属程度太高,似可改为《中国文字基本形义》,未审 尊意何如?即希

  示复为荷,顺候

  撰祺!

  陈立夫拜十·十一(1941)

  注:①此书当时未能出版,主要是陈立夫作梗,只油印五十份分送学者和文化机构,陈独秀连油印本也未见到就死了。梁实秋得到一本,七十年代初在台湾影印出版,易书名为《文字新诠》,没有著作人,删掉陈独秀《自叙》,代以梁实秋一序。一九九五年四川巴蜀书社又以《小学识字教本》原书名正式出版。

  

  静农兄:

  上月二十五、二十七、此月三日惠书均已拜悉。据仲纯说,兄之面部中风不大要紧,而痔疾却很重要。之瑜前在聚奎数月,身体大衰,因食物太劣之故也,因此思及兄病,恐亦由于营养不足,望注意此方面!弟前此入城牙痛已治好,并未拔,所缺牙亦顺便补好。韵表未补寄尹默,想彼不需要也。识字教本尚有一处必须修改(修改书稿文略)。

  中大聘弟讲学之事,尚无所闻,即令有之,以政治环境,以弟之病体,均不可行也。渝商务印书馆闻已在大事扩张,识字教本必可印,惟须陈馆长请教部陈部长力与王云五交涉,始可望提前付印,否则出版仍必无期,因王云五是一势利小人,陈馆长与之接洽,未必有效。希兄代达鄙意于陈馆长(此十字旁均画圈)。弟方开始续写识字教本,黑石山看梅恐又成虚愿,仲纯医院无人,之瑜阳历二十六日后九中始放假,恐亦未能往游也。

  中央图书馆来函谢赠韵表,内附有蒋复璁君一函,自称学生,不知是何人,在中央图书馆任何职?望示知!岂亦北大同学乎?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元月九日(1942)

  静农兄:

  十一日信燮康于十六日方送仲纯处,与十七日信同于十九日由仲纯处取来,以后有笨重之件不便交邮者,方托银行寄,因银行转交必然比邮局要慢些。请陈馆长寄来识字教本副本一部事二十一日已致函言之,倘交兄转,可不必真寄来,存之兄处可也。倘交代在迩,不能候重庆寄回顾吴借去之本,可否由兄以弟取校名义,将馆中仅存之一本,取存兄处,以便将来转售于商务?倘能如此办,弟可补上一签名盖章。托兄取来之信,以备交待时查问。馆事已如何决定,兄仍留与否,均望示知!识字教本编译馆必不能印,转售稿与商务事,兄可否即时(此二字旁画圈)代表弟托陈可忠向王云五一商之?天气颇寒,行动不便,决不能赴黑石山看梅矣。建功兄处两寄航空信,均未得复,不知收到否?通信时便询之。前寄韵表一份给傅孟真,竟未收到,兄寄尹默者,收到否?有回信否?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一月二十五日(1942)

  可忠先生左右:

  拙稿虽未尽善,而创始不易,弟颇自矜贵,希望能于足下在馆期间,油印五十份(弟需要二十份赠朋友)分寄全国。此时虽有原稿一份副本三份,一旦川中有乱,难免纷失也。区区之意,请勿以过虑而忽之!

  此祝

  大安

  弟独秀手启二月二十六日(1942)

  附:邓仲纯致台静农信

  静农兄:

  两奉来示,敬悉。尊恙已渐告全,至慰之!弟以仲兄突然卧病,于十八日再到鹤山坪。仲兄乃因食物中毒而起急性肠胃炎,十七日晚曾一次晕厥,颇形危险,今日虽经服药,已较平稳,然以年逾六旬而素患高血压症者,究属危险,实足令人惴惴不安为甚矣!……

  仲兄较昨日更见好。已略有食欲,不作呕,呼吸已平稳,精神亦稍觉安宁矣。仲兄嘱转达吾兄者,以后教本印稿不必寄来校对,迳可付印,盖因此次一病,必须数月之休养,方能恢复健康,决无精力校对,以免徒延日期也。弟大约再留山上一二日,视仲兄病状如何!弟原拟于上星期日(十七日)赴渝一行,乃因仲兄病而终止也。

  

  (邓仲纯此信分别写于1942年5月19日夜和第二天午后,七天后陈独秀逝世。此信略作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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