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寒假,我和三个好朋友考入江津中山小学高中一年级。开学前,我们一起乘船由重庆去江津,看见船长室里坐着一位很有风度的长者,一打听,他是陈独秀,就住在江津城墙脚下。我读过他写的《我对抗战的意见》小册子。从这本小册子上我懂得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原因和目的,我们必须奋起抗战才能挽救中国沦为日本帝国主义殖民地的命运;又知道他是有名的学者,办《新青年》杂志的,是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人物,对他很敬佩。听说是他,我十分兴奋,立即去拜见他.请他在我的日记本上签名。这位长者和蔼可亲,问了我一些情况后,慨然在我的日记本上书下了“少年中国,中国少年”八个大字。并旁题注明:“张富培同学纪念,陈独秀於民哲舟中。(图,张定,2001)
同行的三位同学并没去找他,但船到码头、我们四人都被宪兵扣下检查,没收了我们的几本小说和《全民抗战》等期刊。放行后天色已晚、我们去四川旅行社投宿,晚九点光景。宪兵又来,再次检查行李,叫我和另一同学带上被子,将我们押去宪兵十二团司令部。我们被分别关在两个监房里。监房地上有一一些稻草、潮湿阴暗。我披着被子,合衣坐着靠在墙上。下半夜,被叫到审问室由一个军官审问;。你是不是共产党?”我说:“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只知道读书。”又问:“你与陈独秀有什么关系:”答:没有关系,只知道他是个有名的教授、很有学问。”他们问不出个所以然。我急中生智、要求打电话回家。他问:“你家长是干什么的?”我说:“我父亲在二十一军司令部。”他不让我打电话,但不一会儿就把我们俩放了。
第二天,我们到学校报到。校方说,你们得等一下,还须口试。我们一听.猜到是学校借此取消我们的入学资格,不然入学通知书都发了,老远跑来,为何还要口试?年纪小,没有经验也不懂得据理力争。
想起陈独秀对青年是那么关怀,就按照那位乘警告诉的地址,在江津较墙脚边找到了陈,我向他诉说自己的这一段遭遇,表示:决定不上学了,要革命去。陈听着脸上露出严肃而又十分关切的神色对我说:“要革命也不能不上学。没有学问革命也搞不好。”我说:“现在学校都开学了,也没学校可上了。”陈说:”那你就先自修半年再考。这半年,除温习功课外,可以读一些历史书籍。例如,可以读克鲁泡特金写的《法国大革命史》,还可以看看其他历史书籍。克鲁泡特金写的《我底自传》也可以看。我已经看到这本书,是可以买到的。总之要读书,一定要继续上学,真要革命就要有本事,有学问。”他的关怀与忠告,令我十分敬佩与感激,决定继续求学。这样,我们 几个人又一起回到重庆,自修功课。几个月后,我回到初中时就读的广益中学,干1942年暑假毕业,考入燕京大学。1944年到1945年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工作一年,抗战胜利后复学,1947年从燕京大学到晋察冀,被分配在中央青委工作。
1948年在平山县的土改、整党工作期间,中央青委机关支部讨论我的入党问题时,我如实讲了这一段经历。有同志追问我与托派的关系,有同志追问我思想上受了陈独秀什么影响?我只能说我没有见过托派,和托派没有任何关系。陈独秀劝我要上学,要读书,我觉得他说的很对,他对我的直接影响,就是我改变了空想的革命道路,而决定再上学。如果说他对我有长远的影响,可能是悟出要从人类的历史去了解人类的未来,然后去找寻革命的道路。另外,是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革 命者的可亲可敬的形象,觉得共产党是好人。别的,说不出他对我有什么影响。但有同志觉得这是一个重要问题,不搞清楚不行。还是中央青委书记冯文彬同志为我解了围。他说:“张定当时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在那样一个偶然的机会,去请教一位有学问的长者,陈独秀告诉他的那些话是可信的,对一个青年人来说也是有益的。没有什么根据硬要和托派扯上关系嘛!”
“文革”中批斗我的时候。关于这个问题,可能是档案里有中央青委机关党委的结论,倒没有提出来追查。但是,“造反派”抄家时,陈独秀的珍贵题字也和我所有的日记、笔记本,连同其他书籍、信件、照片一起被抄走了,至今不知下落。(曾载《炎黄春秋》,责任编辑 舒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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