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今中外政党的历史上,以一人承担全党错误而又遭致本党开除的,陈独秀是第一人;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深陷囹圄数次而又百折不挠不改救国救民初衷的,陈独秀是第一人;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能自始至终做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且又从未出卖或残害自己同志的,陈独秀还是第一人。然而就是这一千古难遇的伟丈夫,竟然被一帮龌龊卑鄙之流诬蔑成一个卖国求荣似鬼非人的“汉奸”!
这位在五四运动时期振臂一呼应者如云的“总司令”即使是在国民党的监狱中依然受人景仰和尊重,何以在炼狱五年之后带着一颗炽热鲜红的心向自己的队伍靠拢时却遭受到如此奇耻大辱?而且是在他亲手创建的中国共产党的机关刊物——《解放周报》和《新华日报》上公开捏造事实振振有词地向全国昭示:陈独秀,一个每月领取日本人300元津贴的托派汉奸!值此全国上下一致抗日之时,还有什么能比汉奸卖国贼所遭人不齿、所遭人痛恨?就连剿共剿了十年、放弃东三省、丢了华北的蒋介石都已变成“我们敬爱的蒋委员长”,而不准被“打倒”了。何以手无寸铁说了几句批判苏俄及斯大林中肯之言的陈独秀就断然决然地被认定为汉奸了呢?!
其实,解开历史的面纱并不难,因为那本来就是一件皇帝的新衣。但凡有点历史知识和政治头脑的人都明白,陈独秀回到中国共产党内意味着什么。所以,陈独秀在看到《新华日报》的短评后终于是“恍然大悟”——是不是汉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陈独秀能否参加反对托派运动的问题”。而那个要他公开声明的“三个条件”与“上帝的石头”又有什么区别呢?声明了——早就是托派——托派就是汉奸——汉奸还有什么资格和颜面回来——这是既成的事实;不声明——默认是托派——不愿意脱离托派——还想继续与托派保持联系——死硬的顽固派——是顽固派如何能与你合作——这是事实。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语言的进化已经倒退到丛林的地步,纵然是长有一万张口的陈独秀能申辩出个子丑寅卯么?然而我们固执的“德先生”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拿什么“证据”来说话,非要捅破那个本来就不存在的隐语——做一名“跟着他们走的啦啦队”。以仲甫的才智和聪明何以把问题看的如此简单,做啦啦队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即使你陈独秀态度端正,行为有轨,进的来进不来,还值得商榷,最好的结果就是:如果你陈独秀“一不对外讲话,二不发表文章”,还是可以考虑把你的“生活和医疗”包起来的。不说话不写文章难道还能做成啦啦队么?假如真是如此,这对于“我有手足,自谋温饱;我有口舌,自陈好恶;我有心思,自崇所信”的仲甫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没有了手又被封上了口的陈独秀不知道还会是真的陈独秀么?
在集体失语的背后,陈独秀是受害者;在陈独秀失语的背后,则必然是集体的受害者。历史仿佛已经向我们昭示了真理的意义所在,在黎明的曙光普照下,通向真理的道路上所铺就的一块块墓志铭决不会为卑鄙者留下哪怕是一滴墨水。
——做人的道德应当如此。
附: 陈独秀给《新华日报》的信
我去年九月出狱之后,曾和剑英博古谈过一次话,又单独和剑英谈过一次。到武昌后,必武也来看过我一次,从未议及我是否汉奸的问题。并且据罗汉说,他们还有希望我回党的意思。近阅贵报及汉口出版的《群众周刊》及延安出版的《解放周报》,忽然说我接受日本津贴,充当间谍的事。我百思不得其故。顷见本月贵报短评,乃恍然大悟。由此短评可以看出,你们所关心的,并非陈独秀是否汉奸问题,而是陈独秀能否参加反对托派运动的问题。你们造谣诬蔑的苦心,我及别人都可以明白了。你们对我的要求是:“他如果不甘与汉奸匪徒为伍,他应该公平坦白地宣言他脱离托派汉奸组织,并且在实际上反对托派汉奸行动”。我坦白地告诉你们:我如果发见了托派有做汉奸的真实凭据,我头一个要出来反对,否则含沙射影血口喷人地跟着你们做啦啦队,我一生不会干这样昧良心的勾当。受敌人的金钱充当间谍,如果是事实,乃是一件刑事上的严重问题,决不能因为声明脱离汉奸组织和反对汉奸行动,而事实便会消亡。是否汉奸应该以有无证据为断,决不应该如你们所说:“陈独秀是否汉奸,要由陈独秀是否公开声明脱离托派汉奸组织和反对托派汉奸行动为断。”除开真实的证据而外,声明不声明,并不能消灭或成立事实啊!况且现在并非无政府时代,任何人发见汉奸,只应该向政府提出证据,由政府依法办理。在政府机关未判定是否汉奸以前,任何私人无权决定他们为汉奸,更不容许人人相互妄指他人为汉奸,以为政治斗争的宣传手段。
我经过长期入狱和战争中的交通梗塞,中国是否还有托派组织存在,我不甚知道。我在南京和剑英谈话时,曾声明:我的意见,除陈独秀外,不代表任何人。我要为中国大多数人说话,不愿为任何党派所拘束。来武汉后,一直到今天,还是这样的态度。为避免增加抗战中纠纷计,一直未参加任何党派,未自办刊物。我所有的言论,个党各派的刊物,我都送去发表。我的政治态度,武汉人士大都知道。事实胜于雄辩,我以为任何声明都是画蛇添足。
从前我因为反对盲动政策,被中国共产党以取消主义而开除,此全世界周知的事。所以有人要求我公开声明脱离“赤匪”,我曾以为这是画蛇添足而拒绝之。我现在对于托派,同样也不愿做此画蛇添足之事。你们企图捏造汉奸的罪名,来压迫我做这样画蛇添足的事,好跟着你们做啦啦队,真是想入非非。你们向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事实是非,只要跟着你们牵着鼻子走便是战士,反对你们的便是汉奸,做人的道德应该这样吗?三月十七日。
原载1938年第12期《血路》周刊、1938年3月20日《扫荡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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