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前的春节,1918年的春节,和所有中国年一样,热热闹闹,普天同庆。这一年的春节,在北京大学校园内,新文化运动的双子星,“新青年”们的精神导师胡适与陈独秀是怎样度过的呢? 1918 年3 月15 日,《新青年》第四卷第三期上,同时刊发了胡适与陈独秀的“除夕诗”,向校内外同仁呈献诗作,同庆1918年春节(当年春节是2月11日)。留美7年的洋博士胡适(1891-1962),时年27岁的青年才俊,意气飞扬;也不改他一贯提倡新文学与白话文的本色,就写了一首“纯白话”的除夕诗: 除夕过了六七日,忽然有人来讨除夕诗! 除夕“一去不复返”,如今回想未免已太迟! 那天孟和请我吃年饭,记不清楚几只碗; 但记海参银鱼下饺子,听说这是北方的习惯! 饭后浓茶水果助谈天,天津梨子真新鲜! 吾乡“雪梨”岂不好,比起他来不值钱! 若问谈的什么事,这个更不容易记。 像是易卜生和白里欧,这本戏和那本戏。 吃完梨子喝完茶,夜深风冷独回家, 回家写了一封除夕信,预备明天寄与“他”! 诗中所说的“孟和”是指陶孟和(1887-1960),在中国开创社会学学科第一人,当时也是北京大学教授,《新青年》的撰稿人之一。诗句纯是白话,一清二白的流水账,似乎并无太多深意。说到底,社会改良不改良,文学革命不革命,年总还是要过的。北大教授也罢,资深海归也罢;写春联也罢,作白话诗也罢,在中国过大年,始终就是那么一股子喜庆劲儿和乡愁味儿。只是和同事一起吃饭过节,没有返归安徽老家吃团年饭的胡适,除了一丝乡愁萦绕之外,大过年的,恐怕也没那么多横眉竖眼的理论与主义之争了吧? 与此同时,《新青年》主编陈独秀(1879-1942),却还依然故我,保持着思想的锋锐与性情的激烈。1918年的春节,在他眼中仍与过往无数个春节一样,都有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反讽意味。他为这一年春节所作的《丁巳除夕歌》,与胡适诗作的氛围完全不同。长胡适11岁、时年已39岁的陈氏,没有少年海归胡适那样的志得意满与适意从容;于他而言,对中国封建社会以来遗留至民国的诸多社会问题,一直是其关注焦点与探讨重点所在,这一视角下的思考与追问,即使在春节这样的传统佳节里,仍然没有丝毫的消退。他为《新青年》撰写的除夕诗中,忧国忧民之意流露于笔端,国人与社会何去何从的思索依旧强烈而深刻。他以一贯的风雷迅疾之笔触,写下这篇诗作。诗云: 古往今来忽然有我,岁岁年年都遇见他。 明年我已四十岁,他的年纪不知是几何。 我是谁?人人是我都非我。 他是谁?人人见他不识他。 他为何?令人痛苦令人乐。 我为何?拿笔方作除夕歌。 除夕歌,除夕歌,几人嬉笑几人泣。 富人乐洋洋,吃肉穿绸不费力。 穷人昼夜忙,屋漏被破无衣食。 长夜孤灯愁断肠,团圆恩爱甜如蜜。 满地干戈血肉飞,孤儿寡妇无人恤。 烛酒香花供灶神,灶神那为人出力。 磕头放炮接财神,财神不管年关急。 年关急,将奈何;有我身便有他。 他本非有意作威福,我自投罗网自折磨。 转眼春来,还去否?忽来忽去何奔波。 人生是梦,日月如梭。 我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十年不作除夕歌。 世界之大大如斗,装满悲欢装不了他。 万人如海北京城,谁知道有人愁似我。 无论改良还是革命,“新青年”们在过年时表露出来的情绪与思想,总还是与中国传统价值观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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