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世纪,将近百年,关于陈独秀的研讨会,才第一次回到他的故乡安徽怀宁召开。接到《〈新青年〉与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学术研讨会请柬,请我老伴王观泉参加。
我老伴是有五十五年革命经历的史学工作者,著有五十万字的《被绑的普罗米修斯——陈独秀传》。这书是在双目视网膜脱落疗治后只剩下0·2的“可怜见”视力,在放大镜下辛苦四年写就的。他以视力不好谢绝,但会议邀我也去,意在生活上照顾他,这样他不好再拒绝——毕竟第一次在陈独秀家乡开,意义非凡,他决定去,于是我就成了“陪同”。
为到陈独秀故里,我们积极地准备起来。
老伴在家自制多份复印陈独秀头像的研讨会纪念封,他是集邮家,有一帮集邮朋友;我订速写本——画画是我退休后的爱好,何况现是到这有纪念意义的地方,更应留下珍贵的记忆。
陪同身份,不妨碍我眼见新县城、新气象:下火车的第一印象,洋气的楼群、宽阔的大马路、抽象的雕塑,成荫的绿化,有工业园,还设立省级综合经济开发区,整个县城给人以现代、洋气,全新的感觉,这是一般县城少有的景象,接我们的人兴奋地介绍:“这是世纪大搬迁,县城前年迁到现址。”
陪同身份,不妨碍我身受独秀故里的盛情:
早,我街头速写,画宾馆楼外挂横幅《热烈欢迎陈独秀研讨会在我县召开》的门厅;这也是少有的,一般会议住宿地没有横幅挂大街上的。画街景、画路人,我最爱画的是《独秀故里欢迎你》红字绿树现代风格建筑的会场入口。
开会第一天,老伴把写好“寄自陈独秀故里”的自制首日封交我寄出,但宾馆新建还没设邮箱,只能去邮局,我不识路,且天在下雨,于是大会派工作人员骑车去邮局,见那人怕纪念封淋了雨,还用塑料袋装好。
晚会,《〈新青年〉与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学术研讨会文艺演出》横幅下,两旁字幕上不断打出“热烈欢迎”、“感谢来宾”……全县把这个会当成大事抓了;而且是喜气洋洋地抓。
第二天,会开了,老伴在会场开会,“陪同”身份的我便可脱身上街办点事。去时,乘三轮车,我问知道陈独秀吗?这是个老车夫,他说:
“知道,是我们县的人,上岁数的都知道那是个大人物,好人遭难客死他乡,好歹他小儿子把他遗骨运回来下葬、立碑。去年安庆市重修墓、重立碑,对了,清明我还带小孙子去给陈独秀扫过墓哪!” ——他知道得这么多已使我惊讶,而这举动更让我震动,扫墓一般都是为亲人;那,他是把陈独秀当亲人了!
回来,三轮车夫是个年轻人,他是这样答我问的:“凡有点知识的都知道他。现在,知道的人多了,能不知道吗?咱脚下是独秀大道,我弟弟念书的是独秀小学,噢,广场立了陈独秀塑像,要不要现在我登车拉你去看看?……车钱,不能多要,一元够了——你们是为他来开会的。” 这是他看见了我胸前挂的《出席证》后说的;我上街忘了摘下的《出席证》,竟成了我的《身份证》……车钱我当然不能少给,但使我感受到会外陈独秀的人气——他是受这里老百姓老少辈爱戴的伟人啊!——这爱戴,透着乡情、含着亲情,这是对伟人的平视而不是仰视才有的感情。……
下午的会我参加了。会前大家纷纷与陈独秀(主席台布置的头像)照相,白发苍苍的我俩当然也不例外。
大会发言,我老伴走下讲台一路有人握手。由此,会前会后我要照顾也难;大家争向搀扶。
小组会上我忘了我是“陪同” ;大家发言我也插咀,老伴笑我,我也笑。
也并不是总笑,会议中拜谒独秀园就笑不起来。
想到原陈独秀之墓是陈的儿子立的碑,现在重修的“陈独秀先生之墓”,虽说是由安庆市立的碑,作为市级保护文物,但陈独秀毕竟是全国的陈独秀、是中国共产党创始人的陈独秀啊!……
从墓地回来参观,迎江寺未开门,倒促成我们在对面长江岸上久留。
我长江伫望,新建的斜拉桥把母亲河装扮得很现代,可我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八、九十年前的长江:年轻的陈独秀正从安庆登船东下,去上海创办《青年》杂志,呼唤新世纪的曙光——德先生、赛先生,后来成为五四运动的总司令,再后来成为创始人,开天劈地,创建了中国共产党……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去的后来,也是这条长江,运回了陈的遗骨——受到不公平待遇落荒四川病饿而死于津江的陈独秀,为革命已牺牲了两个儿子的他,临终前嘱俯仅剩下的小儿子,一定把他遗骨运回故乡……想到此,我不禁悲从中来。
闭幕会上中共怀宁县委的致辞,使我心情好转:陈独秀不仅属历史,而且属于现代,属于未来。我们从最近中国共产党人提出的“科学执政、民主执政、依法执政”的号召中,不就仿佛听到近九十年前陈独秀先生的“德先生” “赛先生”的呼唤吗? “陈独秀精神”集中体现在怀宁县民的个性上,即是将县城搬到百里之外的世纪大搬迁。在新世纪,怀宁将朝着经济繁荣、科教发达、社会文明、法制健全,环境优美的方向不断迈进。
陈独秀的孙子、陈长琦教授说得更直截了当:“陈独秀研究要落到有利于当今上!建设一个强大的国家,也是我爷爷的愿望。”
二者共同说,陈研决不仅为一个先人的盖棺如何定论,更不是少数人情绪和功利的需要。……使我认识到史学者着眼在“回望历史”,而陈独秀的故乡着眼在当下,用“科学、民主的独秀精神,既造城,又塑魂” ! 现在,二者相融会更好, 所以,我应振奋而不是悲愤!
二者共同说,感谢与会者心存灵犀千里相约终于集聚在陈独秀故乡,其实该说感谢的应是我们,尤其我这“陪同”——会内会外都受益。
“不是闭幕,只是换了个会场,‘传播’的陈独秀研讨会还在继续。”县里主持人闭幕会上如是说;说出了与会者的心里话。
开了“传播”的会,我们回沪后向未能到会的朋友“传播”——我老伴主讲我溜缝;还有速写补充。我,不再陪同——我也是陈独秀精神的受益者,是从“独秀故里”回来的,就不能再旁观、甘当陪同了!!
2004年12月1日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