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来,带着沉重的心情从北京回到上海。又一位老人离我们远行了!我们所敬重的徐亦孺老先生竟然离开了我们已经一个多月了!老先生的音容笑貌明明还在眼前,八十几岁的老先生时常会发来消息,在他离去的那天中午,我还收到他的短信。爷爷离开后的十二年来,徐老就像是第二位关心爱护我们的老爷爷,每每他到上海,就把我们召集在一起,谈天说地,这种集合成为大家的节日;每每我公出北京,看望徐老成为北京之行的一个必需项目。
第一次得知他的大名,得到消息说老先生要见我。于是连夜拨打查询电话,辗转多次总算和他通上了话,他在电话那头说:“知道郑公老家来个照顾的人,以为就是在生活上照顾照顾,没想到普通话说得这么好,还是出版社的编辑呢。”哇,我压住心中的兴奋,好像得到了最高的奖赏,心里甜滋滋的。“爷爷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福建人讲官话。”我在电话的这头说。第二天我带着孩子到宾馆和他见了面,从此我们多了一位老爷爷。他给我的信称我为“晓方妹”,他在信中提醒我,关心我,使我受宠若惊;每年都能收到他的新年贺卡。1998年夏天,当他得知爷爷病危时马上赶到上海,可是爷爷就是在那天早上去世的,这就成了他的一桩憾事。有一次,他又来上海了,说一定要在郑公面前纪念一下。他带上鲜花到家里,在爷爷的像前默哀,那情形仿佛就在眼前。有一年冬至,得知我要回福建老家给爷爷扫墓,他汇来几百元要我在爷爷墓上献上花篮。有一次我到北京出差,晚上九点钟,他一个人来到我北京的家来看我们,把全家人都感动了。我们到北京看望他的一个晚上,他带着小保姆在路口等候我们;每次见到我的孩子,他总是给红包;还时常问我:“你在经济上需要帮助吗?”在上海,我陪他看望了贾植芳老先生,两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一见如故;就这样一位老人,讲起日本就非常气愤,几乎每次见面都要把他身上的子弹故事说一遍。特别喜欢购书,他家那么多藏书,但他不放弃买书的机会。到我的供职的出版社来挑书,这些年,只要编得稍微像样的书,我也会送上一本,听听他的意见。从上海回北京,带走最多的是书。临走时,还会塞钱给我,要我备着买书。在《文汇读书周报》看到好书,他就会和我联系,有时买了是直接送朋友的。去年,他要买五套新书分别送给各地的朋友,发来长长的地址,遗憾的是,由于特殊原因,这事至今没有办成。
这两年,明显感到他体力不如从前,电话里都能听出他呼吸的急促声。心脏手术不成功。7月7日,他来电话,说身体不好,前一天住院了,买不到何满子的纪念文集。我说我也要看这本书。第二天,我发消息给他,说出版社的朋友可以送两本,一本给他,一本给我。7月8日中午他回复“谢谢”。
之后,打了无数电话都联系不上,手机关机,家里没人。心想,大概在医院吧,反正要到北京出差,见面再聊吧。在出发前还给他发了消息,告诉他:我要来北京了,书见面时带来,还需要带其他东西吗。没有任何反馈消息。到了北京依然联系不上,我似乎有了不祥之兆。我的先生打电话到他原先住院的医院查询,没有着落;第二天,我的先生一大早到他家的大楼那里去,打听到底住在哪家医院,谁知管大楼的人说:“徐老已经去世一个月了。”当时我正在和同行在宾馆的餐厅一边吃早饭,一边抱怨出版业的不景气,收到消息后,顿时呆住了,哽咽了,流泪了。原来他在给我发消息的那天下午2:30就永远地走了,我们永远失去了一位敬爱的老人!我女儿得知后也动情了,他是第一个送玫瑰给她的人。得到消息的当晚,我们来到徐老的外甥家,听到了整个过程,看到了徐老最后的照片,那么多花圈,那么多送行的人,确确实实,他永远离开我们了。那本何满子的书也只能放在他外甥处。
我们知道他是陈独秀研究的一位热心的支持者,做了一般人无法做的不少事,他是大家仰慕的一位长者。但是,在整个送行的人群中,唯独没有见到一个我们所熟悉的陈独秀研究者的身影。
徐老,我不知道该如何纪念您。您多次把我和一位大人物的女儿相提并论,您说我和她在许多方面是那么地相像,可是徐老,我哪能和她相匹配呢?您给我的信这几天我又拿出来读了,您的提醒我会记住的,每读一次我都要流泪。我来不及告诉您我的许多遗憾。您得知日本人入侵就毅然离开家乡,可是我后天就要到日本出差了,您知道了会说些什么呢?
怀念您,敬爱的徐老!
郑晓方2010-8-17